此言既出,立即引起广泛的共鸣。
但见室内的长州武士们接二连三地宣泄情绪:
“没错!我们才不受萨摩的鸟气!”
“要我们向萨贼低头?不可能!”
“坂本君,你刚才也看见了吧?那些萨摩人有多么嚣张!”
坂本龙马被吵得脑壳疼,不禁挤出苦涩的表情。
桂小五郎话音未完,愤愤地补上一句:
“总而言之,先让步者,必须得是萨摩!否则,这场会晤就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坂本龙马深吸一口气,换上肃穆的口吻:
“桂先生,你要是说这种话,长州可就要灭亡了啊。”
分秒间……就在坂本龙马语毕的这一霎,在座的长州武士们纷纷侧过脑袋,朝他投去凌厉如刀、凶狠似虎的目光。
某人厉声道:
“喂,坂本君,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
另一人抢过话头:
“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口无遮拦!长州是不会灭亡的!”
又一人说:
“坂本君,我们敬你是条汉子!也很感激你帮我们运送武器,解了吾等的燃眉之急,但你可别恃宠骄纵!有些话是不可以乱说的!”
眼见惹了众怒,坐在坂本龙马身旁的中冈慎太郎连忙扯他的袖子,示意他道歉。
然而,坂本龙马不仅没有道歉,反而抱臂于胸前,挺直腰杆,神气十足地高喊道:
“看样子,是我高看长州了!你们仍跟以前一样自大、盲目,看不清时局变化!”
这一句话……光用“火上加油”这一成语来形容,都显得程度不足而不当。
这不是往火里滴油了,而是直接将一大桶汽油倒入火堆之中!
果不其然,就在坂本龙马话音落下的瞬间,现场争先响起怒吼。
“你说什么?!”
“坂本龙马!你太放肆了!”
“别以为你是桂先生的朋友,我们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怒而起身者、怒而瞪视者……现场众人的怒意在飞涨,更有甚者已经摆好了拔刀的架势。
中冈慎太郎见状,心中暗暗叫苦,起身相劝。
“请冷静!龙马心直口快,他绝无嘲讽长州的意思……”
中冈慎太郎还没说完,坂本龙马便蓦地出声,抢断其话头:
“不,慎太郎,我确实是在嘲讽长州!”
“我原以为在吃了这么多苦头后,长州的俊杰们定能吸取教训,不再像以前那般妄自尊大。”
“没成想,你们竟还在原地打转!”
“你们究竟是哪儿来的脸敢说‘长州不会灭亡’?”
“我问你们,你们有胜过新选组的精锐之师吗?”
“我问你们,你们有能跟‘仁王’、‘天剑’匹敌的剑士吗?”
“我问你们,你们有广袤到能拖死幕军的国土吗?”
“我问你们,你们有先进得足以压制幕军的装备吗?”
“我问你们,面对幕军的赫赫兵锋,你们何曾赢过一次?!”
话至最后,坂本龙马猛然拔高音量,气场十足。
他这五连问携有排山倒海之势,镇住了在场众人。
这一会儿,坂本龙马成为这间房间唯一的中心、唯一的焦点。
未等众人回应,他便兀自往下说道:
“没脸作答,对吗?”
“而今的长州,压根儿就不是幕府的对手!”
“那屡战屡败、被橘青登压着打的凄惨战绩,还不足以使你们清醒过来吗?”
“先前的‘长州征伐’,纯粹是时运使然,幕府后方不稳,导致橘青登不得不亲率新选组回援,这才让长州挣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还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吗?”
“我明白,你们不忍正视长州与幕府的巨大差距!”
“但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应让妄想压过现实!”
“在这里空喊什么‘长州不会灭亡’,有什么用?”
“若无萨摩的协助,单打独斗的长州必亡——这就是现实!”
“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话不对,那就尽管来斩我头吧!”
“就把这当作是我的教训吧,竟天真地以为长州武士们能够成事!”
“你们斩不了橘青登的首级,可砍我这一介浪人的脑袋,应该是很容易的吧?”
说罢,坂本龙马微微低头,撩开凌乱的后发,露出后脖颈,好让长州武士们拥有更加趁手的劈斩角度。
在场的长州武士们基本都站在坂本龙马的身后。
他们只消踏步上前,顺势拔刀,就能轻松砍下坂本龙马的脑袋。
旁观这一切的中冈慎太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生怕有情绪上头的人,真的把坂本龙马的脑袋给剁下来。
事实上,他已敏锐地注意到:有几人已是蠢蠢欲动。
他默默蓄力,右手悄悄探向左腰间的胁差,做好上前救援坂本龙马的准备。
坂本龙马不拿自己的命当命,他可没法坦然地看着好友横死在他面前。
好在拔刀声并未响起。
那些激进的、脑袋不清醒的狂热分子,基本都随久坂玄瑞而去了。
现在仍活着的,并受桂小五郎重用的长州俊杰们,大多是理智的稳健派。
纵使满腔悲愤,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坂本龙马没有说错,句句在理。
他们的愤怒,只不过是不甘于现实的无能狂怒。
假使真的因恼羞成怒而杀害坂本龙马,那他们就成不知好歹的丑角了。
沮丧取代愤怒,颓唐取代懊恼……弥散在室内的剑拔弩张的氛围,逐渐消散。
被坂本龙马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长州武士们陆续坐回原位,神情凝重地直视着膝前的榻榻米,久久不语。
坂本龙马扬起目光,重又直视面前的桂小五郎:
“桂先生,请你三思。若是没有萨摩的协助,长州真的会灭亡的。”
坂本龙马方才的那番豪言壮语,似乎完全没能打动桂小五郎。
只听桂小五郎冷哼一声:
“我觉得这样也行!就让幕府消灭长州吧!”
“萨摩的西乡吉之助、小松带刀和大久保一藏都是独领风骚的人杰。”
“等长州灭亡了,他们一定能辅助橘青登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新时代。”
坂本龙马急眼了,半是无奈、半是愤慨地拍了下大腿:
“桂先生,事到如今,就别说这种气话了!”
这时,从刚才起就鲜少发言的中冈慎太郎,倏地插话进来:
“桂先生,萨摩方面主要是由我来负责劝说。”
“因此,我很了解西乡吉之助的为人。”
“我敢用项上人头来向你保证,西乡吉之助比谁都想促成‘萨长同盟’!”
“他胸怀大志,一心想跟‘仁王’争天下,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为‘仁王’效劳?”
“他只不过是碍于脸面,以及想刺探长州的底线,才一直端着架子。”
“只要双方都冷静下来,一定能达成共识!”
中冈慎太郎说到这儿,停了一停,随即提出建议:
“不如这样吧,你和西乡吉之助不要再见面了,你们就待在房间里,由我和龙马来担任你们的‘传声筒’!”
“你们有什么条件,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会代为传达。”
“相对的,我们也会将萨摩的条件转述给你们。”
“这般一来,想必双方就不容易起冲突了,交流起来也能变顺畅不少!”
“近月来,我和龙马在萩城与鹿儿岛城(萨摩藩的藩厅)往返了不知多少趟,不知踩坏了多少对草鞋,也不在乎在走廊奔波的这点距离了!”
坂本龙马大喜:
“慎太郎,你这方法不错!桂先生,就这么办吧!”
桂小五郎抿唇沉思,眉头微蹙。
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紧张地等候着。
约莫3分钟后,桂小五郎无声地长出一口气,轻轻颔首:
“……那成吧,就这么办吧。”
“我不想让这场会晤变成耗时良久的烂仗。”
“所以,我直接给出我们长州的底线。”
“若萨摩答应,那自今夜起,长州与萨摩将是祸福与共的盟友。”
“若萨摩不答应,那就没有谈判的必要了,我立即打道回府,不再与萨摩人见面。”
桂小五郎说着伸手探怀,摸出一张纸。
“你们告诉西乡吉之助,这张纸上所写的5项条件,萨摩都得达成,一条也不得违背。”
桂小五郎说着将掌中的纸递给坂本龙马。
坂本龙马伸手接过并展开,中冈慎太郎凑过头来,二人仔细阅读纸上的内容——
1.誓死保卫朝廷。
2.承认长州为官军,驳斥“长州乃‘朝敌’”的谬论。
3.如果幕府及秦津、会津、桑名等藩一定要侵袭长州,违背正义,再三进言也无用的话,只能决一死战。
4.万一战争爆发,萨摩须率军助战。
5.纵使战况不利,长州与萨摩也不得相互背离,须倾力奋战至最后一刻。
快速读完后,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对视一眼。
总的来说,长州提出的这5项条约都不算过分,算是很正常的协作条约。
当然,是否要应下这5项条约,他们俩说了不作数,得由西乡吉之助拍板。
“我明白了!我们这就去找西乡君!”
坂本龙马郑重地折好掌中的纸,起身离开,中冈慎太郎紧随其后。
二人风风火火冲出房间,足音渐远。
……
……
萨摩武士们的休息间就在隔壁,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走几步就到。
在推开门扉后,坂本龙马便听见西乡吉之助的调侃:
“坂本君,中冈君,我刚才听见很吵闹的动静,怎么?你们和桂先生谈得不顺吗?”
偌大的房间内,萨摩武士们分坐两侧,西乡吉之助和小松带刀并肩坐在主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