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谲的气氛在弥散……
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分别站在房间的东西两侧,面无表情地直盯着彼此。
他们身后的一众武士全都板着脸孔,颊间染满复杂的情绪,其中不乏脸色阴郁、咬牙切齿的人。
事已至此,依旧有不少人对“同盟”一事深感不服。
累积至今的仇恨,岂是两片嘴皮子碰一碰就能化解的?
可是,他们敬爱的最高领袖已下定决断,势要整合萨长以对抗幕府。
如此,他们纵使有百般不满,也实在不便置喙。
在这一片肃穆之中,坂本龙马用力地拍了两下手掌,以笑声驱散凝重的氛围。
“大家从今以后就是荣辱与共的盟友了!就不要再摆出这种凛若冰霜的面孔了!”
他一边说,一边撑开双臂,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手一个抓住桂小五郎、西乡吉之助的肩膀,把他们拽作一块儿,以物理的方式拉近他们的间距,使他们几近碰鼻。
“桂先生,西乡先生,你们握手吧!以此作为两藩和好的象征!”
桂小五郎面露不解:
“‘握手’?”
西乡吉之助低下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掌:
“什么是‘握手’?”
坂本龙马嘿嘿一笑:
“这是西方人的礼仪!紧握彼此的手掌,以示亲近、友好!我很喜欢握手哦!因为这样能显得亲密!”
说罢,坂本龙马直接手把手地提供指导,分别抓过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的右腕,使这两只大手紧握作一块儿。
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不明所以,只能一脸茫然地听从坂本龙马的指导。
“好了!接下来是‘贴面礼’!”
桂小五郎脸上变色:
“贴、贴面?”
他虽不知“贴面礼”是什么玩意儿,但光听名字便让他有不安感。
西乡吉之助同样变了脸色:
“贴面就不必了!这太恶心了!”
坂本龙马一脸认真地说:
“此乃西方人的正式礼仪!西方人在打招呼时,都会用自己的脸去贴对方的脸!”
桂小五郎:“用贴脸来打招呼……西方人真是寡廉鲜耻!”
西乡吉之助:“吾等乃东洋人,不必遵循西方人的礼节。”
坂本龙马爽朗大笑:
“不要婆婆妈妈的!这可是萨长之间的伟大和解!自然得用别样的方式来纪念、庆祝!”
话音刚落,他便直接动手,左右手分别扶住桂小五郎、西乡吉之助的后背,稍一使劲儿,令他们“撞”向彼此。
如此,二人互拥着,脑袋相错,自己的腮快贴上对方的腮。
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都是意志坚定的硬汉,哪怕有人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皮。
可此时此刻,他们无不呆住,神情僵硬,满面窘色,好不尴尬。
他们下意识地想要分开,可坂本龙马稳稳地按住他们的后背,不让他们轻易逃脱。
坂本龙马乃稀世的剑术天才,曾在江户的剑术大赛上一举夺魁,单论腕力的话,现场无人能跟他匹敌。
这滑稽的一幕,使室内空气变得快活起来,在场众人纷纷流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坂本龙马笑得很开心: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盟友就该这样!”
……
……
在坂本龙马的主持下,“结盟仪式”在一片欢乐中结束。
在让众人稍等片刻后,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移步至偏僻的走廊角落,开始私密的会谈。
“西乡先生,今后就有劳你关照了。”
西乡吉之助闻言,怪笑两声。
“西乡先生,怎么了?为何发笑?”
西乡吉之助幽幽道:
“我们刚刚做了那样亲密的动作,现在听你对我说这话……总感觉就像是我们结婚了一样。”
桂小五郎怔了一怔,旋即没好气地斥道:
“西乡先生,龙马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说这种不着痕迹的玩笑话?”
西乡吉之助大笑几声:
“好,不说笑了,来谈点正经事吧。”
“或许是天意使然吧,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紧要关头,北方的虾夷作乱,橘青登不得不引兵北上平叛。”
“我们必须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宝贵时机,发展势力,积蓄力量。”
桂小五郎轻轻颔首,以示赞同:
“西乡先生,我们接下来理应拉拢土佐藩和肥前藩。”
“尤其是后者,若获肥前相助,如得百万雄师。”
西乡吉之助补充道:
“还有‘北幕府’。”
“虽然‘北幕府’的实力很弱,但不管怎么说,它终究有着‘幕府’之名。”
“只要利用得当,便大有可为!”
“等拉拢了‘北幕府’,我们就同时拥有了天皇和征夷大将军!大义尽在吾等手上!”
桂小五郎又点了点头:
“没错,所有能够拉拢的对象,我们都要拉拢。”
自一桥庆喜出逃福井藩后,江户幕府便陷入分裂。
反正已是撕破脸皮,一桥庆喜及其党羽也懒得遮遮掩掩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另立幕府。
一桥庆喜改名为“德川庆喜”,自称为第15代征夷大将军。
不论是从哪一角度来评判,德川庆喜的僭位都是不合法理的。
在此基础上,由橘青登领导的“南幕府”是那般强大,已被扫入历史垃圾桶的水户藩就是血淋淋的警示。
因此,时至今日,绝大多数藩国都逢“南幕府”为正朔,将“北幕府”斥为“伪府”。
但是,说到底,“正统”这种玩意儿,不过是政治游戏罢了。
要承认哪个幕府为正统,无非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在拉拢德川庆喜后,萨长便可尊其为正统,以“打击奸臣,匡扶幕府”之名讨伐橘青登!
“出兵名义”是从不嫌多的,能多一项抨击橘青登的大义,自是再好不过。
这时,西乡吉之助勾起嘴角,半是雀跃、半是敬佩地感叹道:
“不得不说,那个岩仓具视确实有本事啊。”
“虎口拔牙,硬是从京都抢来天皇、太子与两件神器(八尺琼勾玉、八咫镜)。”
“多亏了他,朝廷已在吾等的掌控之中!”
岩仓具视发动史无前例的“庆应之变”后,奔逃至长州——此事早就是路人皆知。
闻听此言,桂小五郎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不过,他很快就压抑住这份异样,强装淡然。
……
……
同盟已成,两边人马总算可以各回各家。
就在订立盟约的翌日清晨,桂小五郎和西乡吉之助相互道别。
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将前往长崎,为之后的行程做准备——接下来,他们将继续担任说客,游说土佐和肥前,进一步扩大倒幕势力。
离开下关后,桂小五郎快马加鞭,全速赶路,恨不得挥断掌中的马鞭,全然不顾胯下马匹的哀鸣。
他之所以急着赶回萩城,原因无它——他十分担心天皇和太子的安危!
昨夜,他不敢把真相告诉给西乡吉之助。
事实上,早在半个月前,天皇和太子双双罹患重病,卧床不起!
就跟同时代的其他贵人一样,天皇和太子都有着身体虚弱的毛病。
极不健康的饮食习惯,外加上极度缺乏运动,使他们的身体都远远称不上是健康。
在天皇和太子抵达长州后,桂小五郎专门组织了一个专业的“看护团”,小心翼翼地伺候他们,体乏便进补,天寒便添衣,连每日的吃食都有专人试毒。
这般精细的看护,绝对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然而,桂小五郎最不愿见的事态还是发生了……“水土不服”就像一枚猛烈的炮弹,瞬间击倒了天皇和太子。
长州的气候迥异于京都,天皇和太子会水土不服并不奇怪。
相比起水土不服,那惊忧过度的心情则更加摧残他们的身体。
天皇本就不愿意跟幕府作对,更不愿来长州。
长州人先前的所作所为——架空朝廷,假传圣旨——给天皇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
他现在对长州人充满了不信任,极不愿跟长州来往。
为作反抗,他直接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饭不好好吃,觉不好好睡,变着法子跟长州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