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不输长孙无忌(1 / 2)

一晃便至腊月二十九,开封府安排官吏、坊正给全城孤寡、老人送去每月既定的必需品后,便彻底封衙休沐,直到正月初七才会重新开衙。

汴京城内,年味渐浓,却也掩不住几分寒冬萧瑟。但这座中原雄都的暖意,却在另一处持续高涨。

这一日,秦王未乘车辇,只领着麾下已逐渐名动京畿的秦王卫,踏着薄雪,穿行于各处街巷坊间,为阵亡将士的家属送去年礼。整整一个上午,汴京百姓都能见到这支年轻队伍的身影。

所谓年礼,并不奢华,反而极为朴实,所谓一些御寒的木柴、木炭,恰到好处的粟米黄米而已。装备精良的甲卫们此行不为耀武,只为将一份秦王本人的心意,送到这些为国捐躯者的家中。

更令全城动容的是,每户人家竟还额外收到一份由秦王妃亲手备置的小礼,并一副秦王亲题的春联。此事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时之间,满城感奋,议论纷纷。

而所谓重新组建不过两月,虽依然多出身河北,却也混杂着漠北头人子弟,乃至于女真、奚族等胡人,以及各地节度使、江南诸侯遣来质子的秦王卫,因着全员皆在讲武堂内分班受教,又得了汴京百姓“秦王义从”俗称的年轻儿郎们,一时亦是步履轻快,与有荣焉。

满编一千五百人的秦王义从全部出动,赶在了午饭前将任务尽数完成,在拱卫萧砚回府得了封赏后,除却值守的近卫班直外,也尽皆放假归家。

午后,王府张灯结彩,喜庆渐浓。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将窗外呼啸的风雪彻底隔绝,仿佛自成一方静谧天地。精致的雕花木窗紧闭,只透出灯烛晕染的柔和光晕,在紫檀木的方几上投下温暖的光圈。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萧砚,这几日琐事渐少,此刻便兴致勃勃地唤了女帝、姬如雪、千乌围坐几旁,玩起了叶子戏。并有妙成天、玄净天、广目天、阳炎天四位圣姬侍立一旁,或添茶,或含笑观战,阁中弥漫着慵懒而温馨的年节气息。

萧砚捻起一张牌,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牌池,落在对面的女帝身上。她今日只着了常服,发髻松挽,烛光映得她侧颜如玉,沉静温婉。

他指尖轻弹,将牌放入池中,眼望着围坐的妻妾,一时长叹,声音里却带着闲适的笑意:“说来惭愧,眼看就是除夕了,我这所谓一家之主,竟有些手足无措。往年从未这般热闹过,一时也未曾顾得上周全……疏忽了、疏忽了。”

女帝指尖捏着一张牌,闻言并未立刻动作,眼睫低垂,仿佛在牌面花纹上斟酌了片刻,才从容打出一张,恰巧吃下萧砚方才所出。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烛光,温婉如水,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淡笑:“郎君肩负天下,日夜操劳,后宅琐事本就不该再分郎君心神。府中旧例周全,除夕夜于祠堂祭祖,守岁迎新,再备几席家宴款待近亲近臣便是。府内外各司循例而行,倒是不知郎君可有什么特别想添减的章程?”

萧砚闻言朗声一笑,带着几分惫懒:“既然旧例周全,能让我偷懒便是最好的安排,哪里还有能添能减的!”

女帝与姬如雪、千乌几人闻言,皆是莞尔。而女帝也就轻轻颔首,柔和道:“那便都听郎君的。”

就在这笑语晏晏间,案几之下,萧砚的靴尖却是极其轻微蹭了蹭身旁姬如雪的鞋帮,雪儿执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侧首飞快的睨了萧砚一眼,眼底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但终究还是依着他的暗示,指尖微动,将一张牌轻轻拍入牌池。

对面的千乌眼波流转,目光在萧砚故作正经的脸和姬如雪微红的耳垂间轻轻一扫,唇角的笑意顿时深了几分。她不动声色,玉指在自己的牌面上略作沉吟,仿佛经过一番思量,才拈起一张牌,指尖轻点,恰恰打入了牌池,却正是一张萧砚急需的好牌。

牌技最佳,稳稳胜了萧砚好几局的女帝何等敏锐,虽未低头去看桌下乾坤,目光却在萧砚那一本正经的眉梢、姬如雪故作镇定的神情、以及千乌那索性毫无波澜的嘴角上缓缓滑过。她唇畔那抹温婉的笑意顿时加深,却只是悠然抬手,执起案上的青瓷茶盏,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侍立一旁的妙成天眼观鼻鼻观心,唯有微扬的唇角,无声泄出对自家这位秦王偶尔耍无赖的习以为常与纵容。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玄净天则急忙转身去倒茶,好遮掩住自己忍俊不禁的笑意。

阳炎天竟是全然未觉桌下暗涌,只认真盯着牌局。这会眼见姬如雪出牌、千乌又“恰好”喂了萧砚好牌,她顿时急了,但碍于场合,只是秀眉微蹙,尤为惋惜。其身侧的广目天性子温和,虽也察觉出古怪,却被阳炎天那副着急模样逗乐,憋着笑,一时连脸颊都鼓了起来。

萧砚脸皮其厚无比,哪里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作弊的情况下,一时高歌猛进,狠狠赢了几局,挽回了自己技不如人而连输上万钱的狼狈形象。

暖阁内,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剥声,茶香氤氲,骨牌清脆的碰撞声与女子们低柔的轻笑交织在一起。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说的脉脉温情。萧砚看着眼前这幕妻妾和睦、侍女环绕的温馨图景,心中那份因年节而起的些微茫然,早已被这融融暖意驱散殆尽,只余下满满的安宁与满足。

这便是他的家,他的归处。

这片刻的宁静与温暖,是他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珍宝。然而,在沉甸甸的满足之下,亦有一些事情,让萧砚都难以忽视。

临近傍晚,牌局终了。萧砚心满意足地推枰起身,脸上还带着几分扳回一城的得意。暖阁内融融的暖意与笑语似乎也随之微敛,但弥漫在暖阁中的宁馨感并未完全散去,只是沉淀下来,如同火炉中温热的灰烬。

几个圣姬次第行礼散去准备稍后的晚膳,而萧砚却稍显沉吟,踱步至窗边的书案旁,从抽屉中取出一份奏折,与一封未开启的密报。

暖阁内一时寂静。女帝脸上的温婉笑意缓缓敛去。她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极其轻柔地覆上了自己尚未显怀、但已有微妙变化的小腹上,指尖在那柔软的衣料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也像是在安抚一个无声的承诺。

姬如雪抿着嘴,她的孕期比女帝还要短,更看不出来变化,但这会就要起身离去,却见萧砚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回避后,才略一思索,看着窗外尽量平静出声。

“枢密院与天策府递了折子上来,还有幽州与太原也有书信。都言李存勖遣使称臣,求和是假,拖延是真,太原那边隐有迹象,当是耶律剌葛与李存勖都在互相派人接触……李存勖固然为人孤傲,但形势逼人,也由不得他不得不放下身段去经略草原,拉拢耶律剌葛。所以开春之后,或明或暗,草原上必有一战。”

他负手而立,回身将目光落在女帝身上:“只是,李茂贞仍在耶律剌葛帐下。开春若在草原有所动作,我与这位外兄只怕难避兵戎相见。”

“妾身早已修书兄长。”女帝没有犹豫,亦不避讳雪儿和千乌在一旁,只是目直直迎上萧砚深邃的眼眸,“信中言明,郎君愿效太宗皇帝待长孙无忌之诚,共襄天下。可惜两月来尚未收到回信……”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若兄长执迷于旧日恩怨,负隅顽抗,阻郎君匡正天下、一统宇内之路……”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亦是毫无半分迟钝:“妾身唯尊夫君匡正天下之志,九死无悔。”

短短一语,却如同重锤,瞬间敲在房中每个人心头。女帝毫无保留的选择了立场,以最决绝的方式,表明了她选择的道路和未来,一如既往。

萧砚一时默然。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提及此事,绝非欲借这血脉亲缘的牵绊来动摇她的意志,而是局势如弦,已绷至极限,再无回避的余地。

机会,他并非没有给予。然这“天下”二字,从来便是熔炉,容不下双生之火,唯有一方燃尽,方能铸就另一方的王冠。此局,非生即死,别无他途。

千言万语哽在萧砚喉间,但最终却都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郑重的颔首。这一点头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与理解,比起再多的言语都更能抚慰人心。

姬如雪一直安静地站在女帝身侧,此刻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宽慰或支持的话,但最终只是将所有的担忧与无言的坚定,尽数敛入一步悄然无声的靠近之中。她清冷的面容上,唯有对身前二人坚不可摧的支持,如寒星映雪,清晰而恒定。

暖阁内,火炉依旧散发着恒定的暖意,茶香也未曾消散,甚至连那份家的温暖都一如既往的存在,只是在无言之中,被赋予了更深沉、更复杂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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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都斤山深处,各部落的帐落杂乱无章地散落在雪原上。唯独一方营帐区域,布局严谨,秩序井然,透着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

李茂贞独居的毡帐不大,陈设简单,近乎空旷。帐内只有他一人,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萧索。他孤坐在一张粗糙的木墩上,面前一壶劣质马奶酒早已冰冷,脚边一小堆炭火苟延残喘,明灭不定地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书信,信纸的边缘已被反复摩挲得发软起毛。昏暗中,他目光昏沉,盯着上面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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