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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个月,静宁侯来信,说要将沚熙、湄熙接回京师。金川伯家中安排了几个小厮帮助沚熙、湄熙收拾行李。其实沚熙和湄熙当年来投奔金川伯时,家已经被抄,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并无其他随身物件。连头发也不过是几根红绳绑利落而已。
沚熙心中十分清楚,不能随便拿金川伯家的东西,于是将金川伯夫妇这些年来赠送给自己的金银首饰整理成一匣送给了老三萧慰家的女儿。只将萧干城送给自己的几幅字画、两只金手镯、一件玉佩和一件翡翠扇坠带在身边。除了换洗的几套衣物外。又将这些年来金川伯家各房送给自己的衣物分发给曾经伺候过自己的丫鬟和仆妇们。
湄熙截然不同,心中暗自觉得自己的姐姐十分傻。其实她的首饰比沚熙要多,其中很多都是前几年陪老太太看戏时,老太太和老太太的朋友们送的,当然也有萧干城送的。湄熙是大包小包的收拾了一床。金川伯虽然只是个伯爵,但因为家中茶叶生意兴隆,所以比一般的公侯之家更富有。即便如湄熙这种侯门之女,在金川伯家也看到很多好东西是原来家里没有的。要不是沚熙规劝,再有车不够大,她恨不得把屋里的家具挑几件好的带上。
终于静宁侯家派人来接沚熙、湄熙回京了。湄熙的行李足足装了两个大箱子,一辆车挤不下,又专门雇了一辆车给她装行李。沚熙只垮了一个包袱,怀里抱了一个土罐子,里面种着一株芙蓉树的幼苗。金川伯家四房儿媳妇带着女儿们出来送行。现在大家都能分辨出湄熙和沚熙了,这几日沚熙竟然比湄熙瘦了一圈。沚熙忽然转身冲着静宁侯家的家丁仆妇大声喊到:“我家的父母和叔叔为什么没有一个来金川伯第致谢的?”确实静宁侯家今日失礼。金川伯不但是静宁侯的救命恩人,还帮他代养孙女。即便今日不亲自来谢,也应派子女携带礼品致谢。听到家里小姐的质问,静宁侯家的家丁仆妇们面面相觑,谁也不好说什么。沚熙气得浑身发抖,她不但觉得自己家失礼,更感觉自己家拿自己不当回事。
还是萧干城的几个妹妹过来好言相慰,但干城、三姐和金川伯并没有来送别。又过了一会儿,只见萧干城拖着三姐出来送行。三姐今日本来决心不参加送行的,好不容易被萧干城拉来。三姐一出门站在台阶上正好看到坐在车里趾高气昂的湄熙,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沚熙此时看到干城一肚子委屈终于憋不住了,顿时泪如雨下。最后还是老太太过来抱住沚熙,说道:“奶奶知道沚熙是个好孩子,不要再哭了。”其他的姐妹也上来好言相劝,各房又送了沚熙礼物,沚熙这才在干城的搀扶下,依依不舍泪水连连的上了车。
看到沚熙、湄熙的车走远了,大家正要各回各家时,老太太忽然拽住干城的袖子问道:“不去追回来?”
干城眼圈微红,说道:“追也没有用。我就是三书六聘,静宁侯也不会把沚熙嫁给我。”
好事的云华问道:“为什么?”
干城说道:“今日静宁侯尚且不派子弟登门拜谢,分明是看不起我们,或者是想和我们断了来往。我们又何必自取其辱?”
全家上下顿时沉默。忽然听到三姐大喊一声:“好!姐就佩服你,当断则断,真是大丈夫所为。”三姐顿了顿指着干城吼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的还在后头。”各房伯母、叔母各自苦笑,几个姐妹则是哄堂大笑,然后各回各家。
沚熙在颠簸中终于睡着了,她梦见干城在祖母的劝说下骑着骏马追上了自己。沚熙正高兴得要和干城回金川伯第,忽然自己的祖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本来十分羸弱的祖父忽然变得高大有力,要强行分开她和干城。干城紧紧拉住自己的手腕,自己也紧紧拽住干城的袖子。祖父冲上来掰开干城的手指强行将自己拖走。在哭喊中沚熙惊醒,看到自己仍然在回家的路上,干城并没有追来。
又过了几天,金川伯二子萧懋回到家中。原来萧懋听说儿子萧干城考上了秀才,所以才专门请了假回家提点儿子。萧懋舟车劳顿自是不说,回家后带着新娶的继室夫人李氏跪拜了父母,然后又和各位兄弟相见饮宴。此时只有萧干城一人独自坐在书房里闷闷不乐,手中拿着书,却看不进去一个字。他心中浮想联翩,青梅竹马的女友最终和自己分道扬镳成为路人,却不曾想自己的父亲倒是抢先一步娶了新媳妇。自己见了这位老爸的继室夫人到底该叫什么?再想到到父亲这几天宴席吃完后,就要过来唠叨,就头痛不已。
但是该来的还是得来,这一日萧干城在郑家吃完午饭打马扬鞭回到家中。一进屋就见父亲和继室夫人正坐在榻上说话。萧干城一愣,只见父亲起身缓步走过来,于是上前一步行跪拜礼,喊了一声父亲。父亲连连赞叹:“不错,不错,个子长高了不少,身体也很健壮。起来吧。”
听到父亲语气缓和,干城正待起身,就见眼前多了一双翘头绣鞋,登时心中十分不悦,只觉得这位继室夫人也太会占便宜。于是起身低头站立一旁。只听父亲又说道:“你还算是读书人吗?好没礼貌,还不见过你的母亲大人。”
萧干城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后妈大人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心中顿时十分抵触。心想自己的父亲也太能折腾了,四十五岁的老头竟然娶一个花季少女作正妻真是令人无语。据说这位继室夫人的父亲还一位正四品的知府,也不知道这位知府的脑袋是不是叫驴给踢了?但又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只好一边作揖一边嘟囔道:“小妈好!”
萧懋听后很不高兴,骂道:“真没规矩。”
萧干城于是改口道:“继母大人好!”
萧懋怒道:“喊母亲大人。”
萧干城只好照办,并行了礼,顿觉十分窝囊。这位继室夫人倒是十分得意,欣然接受萧干城行礼。萧干城哪里知道,这位继母此时自认为自己年轻力壮,正跃跃欲试准备给金川伯再添上一个孙子,到时候要和萧干城一争高下,也要大大的分走一份家产。
之后父亲就开始问他读书的情况。连说几道题都是四书五经上的东西,这可难不住干城,绝对是对答如流,出口成章。突然萧懋话锋一转,说道:“你把贾谊《论积贮疏》背来我听。”
干城顿时一愣,参加科考确实要熟悉《史记》典故,但是这么猛地一问还真要想一想。于是磕磕巴巴的背了下去,竟然一字不错的背完了。
只听到父亲啪的一下拍案而起,怒喝到:“果然如此。干城你不可轻松大意,考上秀才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科举之途不是读死书,作八股文那么简单。要学会做真学问!什么是真学问?《论积贮疏》就是真学问,大学问!你要牢记‘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这句话。从这一句中就可衍生出经世致用的好文章。只要你将这句话研究至极致,即可将科考变成通途,也可在仕途上大有所为。”
萧干城听过父亲这番话,登时感觉如醍醐灌顶一般,并体会出父亲的几分苦心。历史上王朝更迭大多数问题出在:“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这句话上。由于土地兼并,朝廷税源减少,但各种开支甚重,于是无力解决流民、灾害和战事,最终导致王朝混乱。只要处理好“生之者和靡之者”之间的关系,自然可以保证朝廷的安稳,亦可以阐述义理作出一篇经世致用的好文章。想到此处干城对父亲说道:“孩儿明白父亲的苦心。但贾谊的论述也有所偏颇。”
萧懋正待发怒,但觉得还是听听为好。即便孩子说的不对,也可以再指点一二。于是示意让他说下去。
萧干城说道:“天下田亩有定数,而天下百姓繁衍无尽。如果按照贾谊所言:‘末技游食之民,转而缘南亩’的做法,必然导致人多地少纷争不断。”
萧懋倒是一愣,觉得萧干城说的有点意思。于是问道:“你觉得当如何解决。”
萧干城说道:“我认为贾谊对‘生之者’的认识略有偏颇。其实士农工商中的‘工'也是生产者。没有工匠铸犁、锻造兵器,那么粮食的产量会大大降低,士兵也无法御敌。”
萧懋也有一点惊讶,甚至是有一点赞许,于是说道:“接着说吧,别兜圈子。”
萧干城说道:“我明白父亲是要孩儿懂得处理好,生之者和靡之者之间的关系。但生之者中也存在工与农的关系,也需要做好平衡。”
萧懋听后不禁暗暗点头。其实萧懋治理地方,之所以政绩斐然,靠的就是吸引农户开荒,然后给朝廷多缴税。但确如自己儿子所说,天下田亩有定数,而天下百姓繁衍无尽。以后荒地开尽,再要提高政绩就真要在工和商上想办法,同时还要保证粮食产量。于是萧懋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今后还要多读书为好,最好多读历史书。从史书中寻找为政之道和好文章。”
干城一点就透,于是说道:“孩儿今后就以《春秋》为本经,好好研习。”
萧懋见说的差不多了,就从榻上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说道:“正好我认识一位擅长《春秋》经的老朋友。他明年开春就要致仕,届时我把他请到家中教你学问。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好好休息吧。”
继室夫人上来挽住萧懋的胳臂就向屋外走去。萧干城站在门口目送父亲离开。忽然父亲转头冲萧干城说道:“非礼勿视。”干城立刻识趣的关上房门,心想,我父亲也真有意思,以为我多想看你们俩似的。
话说转天早起,干城连早饭都没吃,从厨房拎起一张刚出锅的葱花饼,就策马扬鞭奔向河阳侯家。干城心想反正父亲也都提点完了,该溜就溜,可不想再被训斥,更不想给自己这位小后妈行跪拜礼。
再说这位小后妈,早起用过膳,就在老太太安排的侍女陪同下,在金川伯第遛弯消食。虽然这位小后妈是大晏朝堂堂正四品知府家的小姐,但金川伯第还是让她开了眼,尤其是这几年金川伯家不差钱,置办了不少新东西,更是让这位小后妈目不暇接。她心中真是是暗暗惊叹,她惊叹金川伯第后花园之大、之精美,尤其是后花园的湖心亭实在是令她心驰神往。不过现在没时间,一会还得去老太太房里给公婆问安。从后花园出来,她又到萧干城住的院子里看了看,心想以后自己给金川伯添了孙子也要住中院。然后去了观颐堂,其实观颐堂平时并不许随便进出,因为这里是金川伯办公和会客的地方。但萧懋眼下已经升任正五品知府同知,还有这金川伯第早晚是萧干城的,所以这位小后妈自然是水涨船高无人敢拦。小后妈看到观颐堂里几幅王公赠送的题字,已然是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合十不知朝那边行礼。身边随行的侍女努了努嘴,示意她向上看,只见观颐堂正中高悬一幅太祖皇帝御笔:“颐养天年。”顿时小后妈脚一软匍匐在地。过了一会才被侍女搀扶出了观颐堂。
出了观颐堂,小后妈才缓过劲来,更是心中暗暗发狠。再往前走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从观颐堂进入东跨院的二进院。不过这里她已经来过,是宴宾楼所在地,宴宾楼二楼可以俯瞰珍珠镇、珍珠河,还有葫芦山。此时小后妈还没有从观颐堂的震撼中完全回过味来,只想着回西跨院找丈夫萧懋。但是随行侍女打算巴结小后妈,于是卖弄说东跨院一进院是金川伯第的库房,何不去看看?小后妈一听就来了兴致,暗想:仓库的虚实可一定要搞清楚。以后要是自己成了金川伯第的当家主母,那一是是要金有金,要银得银。
本来库房戒备很严,没有对牌不许随便进出,但守卫看到如雷贯耳的小后妈,还有老太太院里的丫鬟陪着,也只是例行询问、登记后就放行了。金川伯第东中西院的一进院都比较大,所以一进去就看见一圈呈“回”字型的仓库,这些库房十分高大宽阔。小后妈正在啧啧称奇时,忽然眼前一亮,只见院中停放着一架超大个的马车,足足比普通马车大了三倍,马车通体朱红色,绿色的庑顶和绿色的帷帐。这可都是没有爵位的官员禁止使用的物件。小后妈失声道:“这得几匹马才能拉动?”
随行侍女骄傲的说:“六匹。”侍女看出小后妈的心思,连忙张罗家丁搬来上下马车的步梯,又打开锁,然后招呼小后妈上去感受感受。小后妈坐在里面,顿觉舒适无比,又问道:这里面平时都乘坐几人。侍女说:“一般就只有老爷一人,还有一到两名奉茶的侍女。”小后妈又一次处于一种目瞪口呆的状态。毕竟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府县里没有勋贵,最大的官就是自己父亲。但是现在看来,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知府宅与金川伯第比起来简直就是萤火虫与月亮的关系。小后妈心思忽然一动,心想:“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何不乘坐此车去看看我远嫁玉州府的姑祖母?”
小后妈回到西跨院萧懋的院子里,一进屋就说:“夫君,我父亲嘱托我来玉州拜见过公婆后,一定要去看看我的姑祖母。你看能不能借父亲大人的车子去看看我家姑祖母?”
“这个…”萧懋也有点拿不准,其实他长这么大只有陪父亲出行才乘坐过那俩马车。因为马车都有等级,即便他以五品官身乘坐伯爵的车驾也是严重逾制。萧懋想了想,于是说到:“只要不进玉州城,不被其他勋贵家看到应该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