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璃猛地回神,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不再停留,甚至不敢再看那血腥的现场,抱着小雾,身形更快地没入更幽暗的深林。只是这一次,她疾驰的身影里,少了几分单纯的骄纵与好奇,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对修真世界残酷法则的认知。那几株染血的赤焰草,如同烙印,深深烫在了她的心上。
循着小雾对空气中那丝微弱却精纯龙气的敏锐感应,云璃在莽莽林海中艰难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穿过一片浓密的荆棘,眼前豁然开朗,却又是一处绝地。
一面巨大的、近乎垂直的黝黑崖壁矗立在眼前,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一道白练般的瀑布从崖壁顶端倾泻而下,如同天河倒悬,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潭,溅起漫天冰冷的水雾。寒气逼人,连空气都仿佛冻结。
而就在那瀑布冲击潭面的边缘,在飞溅的冰冷水花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云璃看到了他。
隋谦。
他几乎不成人形。赤裸的上半身布满青紫交加的淤痕,那是被瀑布巨力反复锤击的印记。无数细小的伤口遍布其上,皮开肉绽,有的地方甚至深可见骨,伤口被冰冷的潭水泡得肿胀发白,边缘翻卷,隐隐能看到里面蠕动的…那是烬渊引来的噬骨毒虫!他整个人半跪半泡在刺骨的潭水里,只有头颅竭力扬起,露出水面,脸色是一种死人般的灰败,嘴唇冻得乌紫,牙齿死死咬着一段早已被涎水和血水浸透的藤蔓,身体在巨大的水流冲击和毒虫噬咬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痉挛着。
他在修炼?!这是一种云璃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近乎自虐的残酷方式修炼!每一次瀑布的冲击落下,都像一柄巨锤砸在他背上,将他砸得猛然下沉,呛入冰冷的潭水。而他,又凭借着那咬死的藤蔓和一股令人心悸的、近乎野兽般的狠劲,挣扎着将身体重新撑起,迎接下一次毁灭性的冲击!如此周而复始。
没有灵光护体,没有丹药辅助。只有血肉之躯,对抗着天威般的瀑布和钻心蚀骨的痛苦。他的眼神,透过弥漫的水雾,空洞地望向虚空某处,里面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却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的阴霾重重笼罩,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湮灭。
云璃站在崖壁上方,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忘记了呼吸。冰冷的瀑布水汽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袍,她却浑然不觉。她见过宗门天骄在灵气充裕的洞府中打坐吐纳,见过师兄师姐们为了突破瓶颈闭关苦修,也见过演武场上为了胜负拼尽全力。但从未见过这样的“修炼”!这根本不是在求道,这是在用血肉之躯,一寸寸地丈量地狱的深度!
为了什么?一个被玄机阁判定为毫无灵脉的凡人,如此疯狂地折磨自己,所求的究竟是什么?是那渺茫到近乎不存在的体修之路?值得吗?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悸与…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敬意,在她心中翻腾。她看到了一个在绝境中挣扎的人,一个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努力”的人,尽管这努力看起来是如此的徒劳,如此的痛苦,如此的…令人心头发堵。
溪边那爆发的龙气,昏迷中那洪荒真龙的惊鸿一瞥,与眼前这少年濒临崩溃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影,在她脑海中轰然碰撞。一丝微弱的、不易察觉的同情和触动,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悄然在她心湖深处漾开。她忽然觉得,自己那点被父亲禁足的“委屈”,与这同龄少年所承受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云璃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她抱着小雾,身形轻盈地飘落,落在距离寒潭数丈远的一块稍显干燥的岩石上。没有刻意掩饰气息。
巨大的水声轰鸣中,隋谦似乎并未察觉有人到来,依旧沉浸在那无边的痛苦地狱里。
云璃看着他那双在痛苦中依旧燃烧着不屈、却又被绝望冰封的眼睛,红唇微启,清脆的声音穿透了瀑布的咆哮,清晰地送到隋谦耳边,语气不再是溪边的骄纵,也非玄机阁回廊上的兴味,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郑重: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