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得报之后，神情陡变，震惊之余，心头更涌起一股莫名的沉重。

他毫不迟疑，立即召集朝中重臣于养心殿议事。

“陛下！”王佐率先出列，拱手奏道，“此事虽急，却尚不至于惊慌。”

“无上皇在位之时，黄河亦曾多次溃堤，朝廷皆有应对之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洪武年间，也即大明十一年、十四年、十七年、二十三年、二十四年、二十五年，皆有黄河决口之患。”

“彼时朝廷及时施政，豁免灾区田租税赋，亦调集赈粮，设立粥厂，安置灾民，使灾区迅速稳定。”

“如今亦可循此先例处置。”

“况且，今日我大明国库充盈，粮仓之中积粮如山，单救一地灾情，实非难事。”

王佐语气笃定而稳重，一旁几位老成持重的重臣亦点头附和。

“此外，黄河在归德府境内溃堤，归德府知府难辞其咎，可降旨即刻将其逮捕，按失职罪斩首示众，以安灾民之心。”

朱允熥却并没立即回应。

“想不到，祖父在位期间，黄河竟屡次决堤……”他低声自语。

这一点，朱允熥倒是不太清楚，因为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

在他的记忆深处，身为穿越者的朱允熥清楚记得，在后世，黄河已数十年未曾发生过溃堤之灾。

原因并不复杂。

后世华夏在黄河流域兴建了数量庞大的水利工程。

从干流到支流，从上游到中下游，层层设防，环环相扣。

数十座水库与调蓄系统交织成网，将黄河之水稳稳掌控于人工之中。

这些水利工程的总蓄水量，相当于黄河整整两年的流量！

换而言之，哪怕将整条黄河的水全部截断，依然能储存两年之久。

拥有如此惊人的调控能力，自然无惧暴雨洪涝。

黄河之水早已不再桀骜，反而如温顺之龙。

驯服在庞大的水利体系之中，供应北方农田灌溉、城镇用水。

与之相比，后世在长江上虽然也修建了葛洲坝、三峡大坝等超级水利工程，但由于长江的水流量实在太大了，这些水利工程的总蓄水能力，仅相当于长江全年流量的十分之一而已。

从这一点来看，后世国家对黄河的掌控，几乎是对长江的二十倍以上！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代，早已彻底将这条昔日号称“天灾之河”的黄河，牢牢地锁在铁笼之中，使其再不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故而，后世只有长江有洪水，黄河发洪水，闻所未闻！

更何况，在后世，黄河年年缺水，水量紧张已成常态，许多支流甚至出现季节性断流。

既无充沛水源，哪来的惊涛骇浪？

哪来的滔天大水？

即便黄河流域的某个地方遭遇百年一遇的暴雨，一般也只是因为短时间内排水不及形成内涝，局部城市短时受淹。

黄河决堤之事，已成为遥远的过去式，不可能再重演。

想到此处，朱允熥心中一阵沉郁。

这是时代的差距，也是大明必须跨越的鸿沟。

他不能容许这片土地继续被灾难反复摧残，不能容许百姓年年受难，生灵涂炭。

朱允熥缓缓抬头，扫视殿中众臣：“黄河溃堤频繁，几乎每隔几年溃堤一次，甚至是年年溃堤。”

“且不说田地被淹，光是溃堤后淹死的百姓，就不计其数。”

“朕的治下，绝不许有百姓沦落至如此困境。”

“你们都是朕的股肱之臣，都好好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将黄河驯服，使其永不溃堤。”

朱允熥心中十分清楚，虽说长江的水量远胜于黄河，几乎是其数十倍，但若论溃堤带来的灾害之烈，黄河却远远胜过长江。

历史上的花园口决堤，便是最惨痛的例证。

其波及范围之广、死亡人口之巨，堪称空前绝后，举国震动，世代铭记。

其中的关键，并不全在水量，而在于地势。

长江中下游虽名为平原，实则多为丘陵起伏的地带，高低错落，层层叠叠，为百姓提供了天然的避难高地。

洪水虽至，但百姓往往能够迅速逃至高处丘陵之上，自保性命。

至于真正的低洼之地，如湖垸、洼地，那些完全平坦、毫无遮挡的区域，其实多属湖泊湿地，是后世因人口增长、土地紧张而围湖造田的产物。

在大明这个时代，类似湖区虽偶有零星开垦，但鲜有人居。

百姓心知此地乃水泽国度，汛期一来就会被淹，即便耕种也只是搏一季收成，断不敢在那里筑屋安居。

洪水来袭，这些湖区虽首当其冲，被水吞没也不足为奇，可此类损失，反倒难以算作真正意义上的灾情。

因为其本身便非朝廷认可的正式田亩，亦不在赋税征收之列。

后世长江流域水灾频发，是因大规模围湖造田之后，大批人口涌入垸区定居，将原来的湖区，变成了田地耕种区乃至城市等人口聚居，方才在洪水来袭时人田俱失，损失惨烈无比。

现今大明在长江中下游也有部分湖垸存在，但数量有限，且多无大规模聚居，即便被淹，影响亦属可控。

黄河则不同。

中下游流域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地势平坦如掌，毫无可供百姓避难之处。

黄河一旦决口，洪水如猛兽般倾泻而下，所经之地尽成泽国。

田地无从保全，百姓更无立足之所。

人、畜、村落，在滔天巨浪之下往往顷刻湮灭，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悲惨至极。

想到这里，朱允熥的眉头不由得再次紧蹙，心头沉甸甸的。

正当他欲再言时，忽听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电报站的传令官满面风尘地奔入殿中，口中高声道：

“启禀陛下！河南急电！此番黄河溃堤，百姓原本危在旦夕，然赖有电报机传讯之利，沿岸各县得以及时预警，遣民转移，大批百姓逃出生天，死伤大为减少！”

他一边跪下呈报，一边激动万分地继续说道：

“此皆赖陛下亲自倡导、主持发明电报之功！”

“电报之利，拯救万民于水火，实乃千古未有之伟业！臣……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大明当前铺设的电缆线路，主要集中于京师直通各省省城，以及各大军镇、要塞驻地，意在保障朝廷与省级行政机构、军方指挥机关之间的高效联络。

自别失八里纳入大明版图后，朝廷将其设为新置行省，再加之老朱亲自率军驻扎于此，备战西征，故此地亦优先架设了电缆线路，设置了电报站。

至于一般的府县，情形则大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