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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3章662徐阶致仕

  第二日晚间,两乘小轿出了徐阶府邸,顺着小巷七绕八拐才上了大道。

  小轿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吏部尚书杨博的府邸围墙外。

  在那里,开着一扇不引人注目的小门。

  随着轿帘拉开,走出来的赫然正是当朝吏部尚书杨博和兵部尚书霍翼。

  两人从小门快速进入府中,不多时,杨博书房里已经灯火通明。

  书房四周站了无数家丁,人人都神态挺拔,目光坚定。

  许多人脸上虽然皱纹爬满脸颊,留下岁月之痕,但他们的眼神依旧深邃而锐利,仿佛能透视一切。

  他们的肌肉依旧坚实而有力,每一根筋都散发出坚毅与不屈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些人就是曾经跟随杨博在宣大战场上和虏骑厮杀的边军将士,因为作战勇敢被杨博选中,调到自己手下担任亲兵。

  而在他离开宣大返回京城为官后,也一并带了回来,充作家丁。

  此刻,他们就分布在书房四周,防止有人窥探书房。

  “大人,我看徐阁老怕是靠不住了。”

  说话的正是霍翼,不过他此时和杨博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不是在外面朝堂时平级,而是有高下之分。

  “你坐下。”

  杨博回府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口。

  等霍翼坐下后,杨博才悠悠说道:“那日让你上辞呈试探之时,徐子升就应该有了退意,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太坚决,或许还抱有一丝希望。

  可是之后陈以勤的乞休,还有张齐的弹劾,应该是让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大人,我有点不明白,张齐弹劾的事,陛下不是直接降职外放了吗?”

  是的,张齐因为弹劾被降罪,直接外放,对于科道来说是很重的惩治,霍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值得让徐阶请辞的。

  “你忘记去年之事了吗?”

  杨博却是摇摇头说道:“科道言官已经习惯了风闻奏事,而且都不会被降罪,多是申敕。

  可是这次,陛下直接降罪惩处,实际上就是在给徐阁老吸引科道言官的怒火。

  就如当初高拱那样,和胡应嘉之间的争斗,最终导致整个科道对他发难,一起上奏弹劾,最终逼他请辞。

  徐阶还是老谋深算,知道再无希望,就果断壮士断腕。

  自己请辞,总比被人弹劾下去要好看些。”

  “怪不得今日说起那事,徐阁老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霍翼这才确定下来。

  能做到兵部尚书,自然不是蠢材,他其实在刚才轿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感觉,只不过还有些不敢置信。

  没有做上掌部尚书,他都没这样的感觉,那就是大权在握。

  好吧,虽然担任尚书时间很短,可他已经被权利所迷,自问若是自己,断然不会轻易妥协。

  实在是,他放不下到手的权利。

  旁观者清,局中者迷,或许就是如此。

  杨博,虽然长期担任明廷重臣,可他都游离于朝堂主要势力之外,自成一体,所以一直能够用旁观者的心态看待朝局。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旧能保持沉稳,因为不管首辅派和裕派争斗再厉害,貌似和他都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这种关系很微妙,魏广德很羡慕他,也想学习。

  徐阶自然也明白,却无法让即将继承他政治遗产的张居正仿效,因为树大招风。

  他的亲朋故旧太多,本身已经是一股很强大的实力,足以影响朝堂,藏不起来。

  “大人,那以后我们该怎么做?”

  霍翼有些迟疑的问道。

  徐阶离开后,朝堂上将会出现裕旧人一党独大的局面,李春芳是很难驾驭这伙人的。

  那时候,大明朝的内阁,可能会出现次辅说话才算数的局面。

  “处变不惊,这是我一直告诉你的。”

  杨博看了眼霍翼,说道:“干好自己的本职,不要胡乱插手。

  至于那帮人,只要有利于朝廷,都可以支持,但是若是有不对的地方,直接指出了,和他们公开争论,不要耍小动作。”

  “即便宫里的意思.”

  “宫里的意思,该争也要争。”

  对于霍翼迟疑的话语,杨博的回答很是干脆。

  不过很快,杨博就似有所悟道:“或许,这也是徐阶要张叔大做的,既要和他们合作,也不能事事都顺着他们,不过.”

  “不过什么?”

  霍翼奇怪的问道。

  “总感觉不会这么简单。”

  杨博只是摇摇头,现在他还想不到徐阶会怎么安排后续,但是他清楚徐阶为人,肯定不会轻易服输。

  他的目的,始终还是希望他那一派能掌控朝局,那就势必要让张居正和裕那帮人斗上一斗,还要争夺在皇帝那里的支持。

  宫里的隆庆皇帝.

  可是,怎么看,杨博都不觉得张居正会是个向隆庆皇帝献媚之人,而且那样做了,等于是自绝于朝堂。

  第二日,大明内阁首辅,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徐阶再上疏乞休。

  奏疏当天上午就被送进乾清宫,不过这次隆庆皇帝并没有很快批复,既不许可也不驳回。

  下午,魏广德匆匆离开礼部衙门,到了附近一家茶楼里。

  雅间,推门而入,魏广德就看见已有一人静静坐在里面。

  “陈大哥,你有事带个话即可,何必亲自出宫。”

  魏广德关上雅间门后才说道。

  “奉旨来的,我们长话短说,徐阁老请辞,陛下的意思,是否答应?”

  陈矩开口问道。

  魏广德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猜测,隆庆皇帝有点吃不准,该不该这个时候批准,毕竟感觉还没有把徐阶逼到绝路上。

  徐阶请辞,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很值得考究。

  “其他人那里”

  “都有人去,陛下也要权衡。”

  陈矩截住魏广德的话说道。

  “这次徐阁老是以年事已高为理由乞休,不似违心之言,主要还是识大体,知道留下无益,陛下若不想治罪,大可让他离开。”

  “现在离开,对朝局可会有不利影响?”

  这应该是隆庆皇帝最关心的,毕竟徐阶经历过嘉靖朝,对处理朝政那是纯熟无比。

  虽然恨不得他早些离开,免得碍眼,可隆庆皇帝也不得不考虑,若徐阶离京,朝政会不会因此被耽搁,出乱子。

  其实,这也是因为他对自己一贯的看法,不是英明的神主,那就需要名臣辅佐。

  他最放心的高拱不在,现在徐阶要走,他对朝政难免心生担忧之情。

  魏广德轻笑着摇摇头,“大可不必担心,内阁走了徐阁老,还有李阁老和陈阁老,张叔大能力也是可以的,对朝局影响不会很大。”

  魏广德对此信心十足,虽然历史上李春芳和陈以勤不知什么原因,都名声不显,可张居正的名字却是实打实的。

  只不过魏广德知道,要是他这个时候吹张居正有经天纬地之才,陈矩录音回去一说,隆庆皇帝肯定就不敢放徐阶走了,因为没法让人相信。

  下面人吹嘘的越厉害,精明的上位者其实就越不敢相信。

  “嗯,我想着也是。”

  陈矩这时候却是说道。

  不管怎么说,陈矩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又在皇帝身边服侍许久,其实对处理朝政这一块也见的多了。

  大明朝的朝政,说白了就那些,有先例的抄处理办法,没有先例的召集九卿商量着来。

  正如后世所说,此时的大明朝就仿佛一个步入晚年的垂垂老者。

  没人去考虑继往开来,鼎新革故,因为这么做是有风险的。

  即便抄以前的先例,就算最后执行后发现效果不好,也没有什么责任,最多改了就好。

  大明朝有足够的底蕴试错,不管怎么说,立朝也二百载了,天下已然归心。

  至于穿越者为什么不敢大刀阔斧提出改革,呵呵.那是要命的活计。

  历史上那些搞改革的,有几个有好下场?

  别说穿成普通人,就算穿成皇帝,敢大手笔改革,动了权贵利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想景泰末年,英宗复辟就知道,失去权贵支持,难保不能发生第二次“夺门之变”。

  魏广德也希望大明有变化,可也只能是潜移默化,能改就改,影响大到对自己有威胁,那就让张居正去冲前面吧。

  依稀记得张居正其实是改革成功了的,只是最后没能保持下来,改革成果化为乌有。

  陈矩离开后,魏广德一个人在雅间里坐了许久,这才缓缓起身,离开了这处茶楼返回礼部衙门。

  晚些时候,芦布传来最新消息,隆庆皇帝同意了徐阶乞休,特命驰驿遣行人护送以归,有司岁给人夫八名,月给廪米六石。

  除此外,还御笔亲书敕谕,卿自弱冠及第,珥笔词林,博学宏才,蔚有令望。既服官中外劳绩甚多,乃受先帝眷知擢居纶阁,平章大政

  “听说陛下旨意发下后,李阁老等几位阁老都进宫求见,应该是要劝陛下收回成命。”

  芦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偷偷盯着魏广德脸上的表情,不过很快他就松了口气。

  魏广德脸上表情如旧,看不出喜怒,这样他回去也好说了。

  散衙后,魏广德先回府,晚些时候才出门去了陈以勤家中了解情况。

  “都是规矩,一般都会这样,请陛下三思,毕竟徐阁老在阁多年,谙达政体,不过陛下也说了,徐阁老年事已高,又再三请求,故才答应其乞休,故宴劳锡,予之隆一如杨廷和故事称优隆云。”

  陈以勤简单把他们在乾清宫里和隆庆皇帝的对话说了下,皇帝当然不能说顺了心意,而是按照徐阶的理由来说。

  而且,隆庆皇帝虽然不喜徐阶,可对其的赐予确实很重,比当初嘉靖皇帝欢送杨廷和离京还要优渥。

  而此时,张居正也刚从徐阶府上回来,今日徐阶府上来的人真不少,虽然知道他要离开,可许多人还有诸多问题需要求教。

  这些人来去匆匆,张居正只能一直待在徐阶身旁,到这个时候也是累得不行。

  不过回府后他却没有休息,而是径直来到自己书房里拿出一份还未书写完成的奏疏铺到书案上。

  之前,徐阶所拟的几条建议,他仔细研究过,大抵不会动,但是他并不会照抄徐阶的文章,而是在考虑增加自己的东西。

  实际上,他和徐阶在执政方面还是有分歧的,只不过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巧妙的隐藏起来。

  最起码,他知道当今大明的实际情况,和明初时相较早已是今非昔比,若继续按照徐阶等人那套,沿用国朝以前的先例治国,国家不仅不会有起色,还会逐渐败亡。

  即便如同高拱所说,整肃吏治,可终究只能缓解败亡的速度,但却无法根除积弊,因为二百年发展,大明早已物是人非。

  相对于整肃吏治,张居正更倾向于提升官员处理本职工作的能力。

  须知,明初太祖在时,镇压贪官污吏何等严苛,可官员们依旧前仆后继,可见黄白之物对人的吸引力之大。

  与其一茬又一茬的换贪官上位,还不如默认其在一定范围内的行为,而提升其工作能力。

  贪官不可怕,只要你干实事。

  可怕的是人既贪又坏,尸位素餐,既敛财又不干事或者尽干坏事。

  有都察院,张居正不担心官员干坏事,可不干事却会让百姓苦等数年,也只有在考察时才会被发现。

  念头及此,张居正提笔在文章一角快速书写起来。

  “核名实。

  今称人之才,不必试之从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偾事之时,未必明正其罪。

  士大夫建方条陈,连篇累牍,而核其本职之业,反属茫然。

  此所谓名与实不相符合。

  今后宜用人必考其终,授人必求其当。

  严考课之法,用舍进退,一以切实为谁,毋眩名,毋徇资,毋摇毁誉,毋杂爱憎,毋一事概其生平,毋一眚掩其大节。

  人有专职,束有责成。”

  这,其实和张居正专权时推行的考成法已经非常相似,或者说他已经开始考虑建立一项制度,监督官员的工作效率。

  以前吏部考察官员,多是“文选”和“考功”,对其工作能力并不重视。

  一件事,有人一日可办成,而有人需十日甚至更多。

  而且,很多时候,事推行下去却不知结尾,成为烂尾工作。

  官员们一天到晚只想着做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扬名,建方条陈连篇累牍。

  次日,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杨博、兵部尚书霍冀、刑部尚书毛恺各上疏请留大学士徐阶。

  这是杨博最后一招,留徐阶在朝,毕竟他不是被罢官,限时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