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达到了仁的彼岸,贯彻了义的信条(1 / 2)

朱翊钧做出了明确的批示后,高启愚和佩德罗又展开了谈判,这次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佩德罗不肯将其翻译成拉丁文,其实就是留个退路,一旦费利佩突然改了主意,不再对英格兰发动远征,这份环太平洋商业联盟,就可以立刻撕毁。

即便是费利佩仍然执意远征,他佩德罗也不是罪人,毕竟拉丁文里没写。

大明的要求他不能理解,事实上建立这个商业联盟的框架更加重要,大明就可以利用这个商业联盟对环太平洋的总督府施加影响力。

佩德罗无论如何都不肯翻译成拉丁文,万一费利佩看到,必杀他。

谈判陷入僵持,因为佩德罗无法理解大明的要求。

鸿胪寺内,大明臣工和佩德罗为首的四名使者对坐,谈判已经无法更进一步,高启愚让人上了两壶茶,缓解了紧张气氛。

“贵使大抵是很难理解,大明为何非要把这些条文翻译成拉丁文。”高启愚抿了口茶才说道:“大明有个礼部尚书名叫万士和,他之前就提到了国朝分为两种,一种为居国,一种为行国。”

“何为居国?就是安居乐业,百姓们乡野之间有营堡村寨,有固定时间的大集,有县城、州城、府城来躲避战火。”

“何为行国?游牧、游商、海寇、流窜抢劫,居无定所,逐水草而栖,缺衣少食便会抢劫,说是以战养战,不过流寇而已。”

佩德罗面色通红,他当然听出了高启愚这是在骂人,他嘴角抽动了下,厉声说道:“大鸿胪!大明固然是天朝上国,但我西班牙也是太阳永远普照之国,大鸿胪这番话,未免有些过于瞧不起人了吧!”

“难不成大明真的要给英格兰供应火器军需吗?英格兰是群海寇!”

大明是居国生活稳定,除了大明之外,当下世界,压根就没有居国,都是行国,连西班牙在抢南太平洋的土著夷人。

“英格兰海寇和倭寇基本没什么区别。”高启愚再次提醒佩德罗说道:“是西班牙先破坏默契的,兰奇洛特,可是被大明抓到了个正着。”

佩德罗气急,却无话可说,兰奇洛特在事情败露的一瞬间,就该直接自杀的,而不是留下这么多的麻烦!

高启愚继续说道:“居国也好,行国也罢,都需要账本,居国的账本就是历史,但凡是想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哪怕是编,也要编个正经的、漫长的历史出来,而行国的账本,就是宗教。”

“账本这个东西,其实没那么复杂,就像宴请,其实就四件事,谁请客、谁买单、谁干活、谁领功。”

“大明的账本是历史,就是皇帝请客、朝廷买单、万民干活、万民领功;而泰西的账本是宗教,就是上帝请客,教徒买单,平民干活,上帝领功。”

“其实差别不大,这里面唯一的区别就是皇帝是个人,神不是个具体的人。”

差别不大?差别大了去了!因为人和神的区别,领功的人成了上帝,而不是干活的人!

宗教无敌就无敌在这里。

大明生产了货物,衣食住行方方面面,让所有人活得像是个人,但是宗教就会异化这些贡献。

在宗教的异化之下,就成了大明不肯免费供应充足的货物,就是没完成上帝的考成,所以没有功劳,甚至没有苦劳,只有没有完成上帝考成的原罪。

所以上帝的选民,这些教徒,不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因为大明的‘偷工减料、投机取巧’而怨恨于大明。

站在大明的立场上,这是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但在这些教徒眼里,他们会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在代表上帝对大明讨债、对大明进行追欠。

王权和神权的根本逻辑是不同的,比如,大明的君王要在大将军出征的时候推车轮送行,要在大将军凯旋的时候,前往降阶迎大军凯旋。

神教都是一句,神的旨意就可以糊弄了。

“居国的账本,就是历史,所以历史必然庄重,桩桩件件,要做的足够明白,而不是糊弄了事,否则就成了行国的账本。”高启愚解释了居国行国之间的差别,说明了大明皇帝为何执意要全部翻译。

这么重要的事儿,绝对不能含糊其辞,一定要完全周详,要不然日后不知道会怎么编排这段历史,甚至弄成了沟子文学,就更麻烦了。

“我再考虑考虑。”佩德罗明白了大明在执着什么之后,立刻开始头疼了起来。

大明一旦开始讲道理,代表着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了,大明不讲道理的时候,代表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但一旦讲道理,代表着这就是大明的底线。

这就是大明做事的道理,堂堂正正,告诉你,大明为何要这么做。

其实佩德罗很清楚,一旦环太平洋商业联盟建立,大明就可以利用关税配合制,把环太平洋总督府安排的明明白白,大明产业群,全都在大明的腹地,而不在这些总督府。

不是大明不肯转移产业,是其他地方没有承接的能力。

佩德罗有些颓然的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的说道:“大明有句古话叫做取义成仁,即便是提出仁义二字的孔孟先人,都不能说他们做到了取义成仁。”

“但殉国之忠烈,大明普遍认为其达到了仁的彼岸,贯彻了义的信条,取义成仁,是大明对一个人道德的最高评价。”

“果阿总督府有一个使者名叫个鲁伊·德,他即便是咆哮了宫廷,陛下也没有处斩他,他回到了马六甲城,第二次出使大明,鲁伊·德听闻了马六甲城被大明收复,他选择了自杀,为马六甲城殉葬。”

“大明将其安葬,给他留下了墓碑,甚至专门去泰西找了他的过往事迹,补充在墓志铭上。”

“我其实想过,面对大明的咄咄逼人,直接死在诸位明公面前,或许是唯一的、最正确的解题办法。”

佩德罗说到这里更加颓然的说道:“可是,我该为了什么而殉国呢?”

“为了已经听不去任何意见的费利佩殿下?还是为了四处抢劫,烧几张赎罪券就能让自己心安,继续做那些恶事的殖民者们去殉国呢?”

“不值得。”

佩德罗面对的是一个左右都有可能死的结果,大明往英格兰倒卖军需,佩德罗得死,这份环太平洋商业联盟出现,他也要死,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自杀在大明。

可是,为什么呢?佩德罗为什么去死呢?

“或许,对于太平洋的总督府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大明有句古话,大树底下好乘凉,至少我对得起这些开拓者们。”佩德罗最终决定签字,并且翻译全本。

佩德罗签字,骑缝盖章,才看着高启愚郑重的说道:

“大约在七百年前,西班牙被阿拉伯帝国所征服,我们用了七百年的时间,才通过再征服运动收服了所有的失地,我们西班牙是一个羊背上的国家,其实这是泰西嘲弄我们的说法,觉得我们太过于贫穷,跟羊打交道的可不是什么贵族。”

“罗马没能如同闪电般归来,但西班牙做到了。”

“这些建立殖民地的殖民者们,他们残暴,他们嗜杀成性,他们的罪恶是再多的赎罪券也不能赎罪,但对于我们西班牙人而言,这些殖民者都是功臣,他们带回了大量的财富和物产。”

“希望大明可以好好善待。”

佩德罗不担心大明会做的多么过分,大明从来不搞阴谋诡计。

“少宗伯。”一个司务匆匆走了进来,对着高启愚耳语了两声,高启愚先是错愕,而后露出了震惊的神情,高启愚马上站了起来,走出去两步,高启愚才站定。

“特使,取义成仁也不仅仅是殉国,陛下现在在太医院,那边有位勇士,我觉得他的作为,取义成仁。”高启愚邀请佩德罗前往太医院。

环太平洋商业联盟建立要奏闻陛下,其次,佩德罗作为使者也可以觐见一下,而且这件事,非常符合取义成仁的道德崇高。

高启愚在前往太医院的路上,忽然开口说道:“对了,佩德罗特使,即便是你不签字盖章,我们大明也不会给英格兰提供军备,因为在大明眼里,他们和倭寇没什么区别。”

“完全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一点!我已经签字盖章了!”佩德罗面色极其痛苦,他之前就猜测大明不会这么做,但他不敢赌,结果大明真的不准备对英格兰提供军备。

高启愚赶到了太医院的时候,才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也了解了这件事为何会惊动陛下。

顺天府通惠河畔,一对做豆腐的夫妻吵架,不知道因何缘故,这妻子一跃跳入了通惠河中,这丈夫不会游泳,跳进去救人,而后三名路过的路人也跳入了水中,结果五个人全都落水。

大明京营休沐把总张新河,带着老母亲路过,听闻呼救声,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河里,救出了四个人,再救第五个人的时候,张新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再跳进河里救人生死难料。

张新河给老母亲磕了个头,再次跳入了河中,将最后一名落水者救了上来,而张新河已经陷入了极度脱力的状态,但张新河还是凭借着长期训练的体力,从河里上了岸。

案子的详情,缇骑们还在调查。

佩德罗远远的看到了坐在小亭子里的陛下,大明皇帝魁梧的身材,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陛下注视着病房。

佩德罗还看到了坐在陛下身边的老人,显然是张新河的老母亲,皇帝正在和风细雨的和老人说着话,像是宽慰,更像是闲谈。

佩德罗在这一瞬间,忽然理解了什么叫舍生取义。

朱翊钧宽慰着老夫人,他笑着说道:“大娘,大医官说了,张新河被送来的时候,意识颇为清醒,并无大碍,现在只是做检查,和防止伤风感冒,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咱的老二,前段时间生了重病,差点不治,还是让大医官给救回来了。”

“大娘不必担心,好人必然有好报。”

大娘情绪非常不稳定,一直哭,她絮絮叨叨的说道:“后生啊,大娘就这一个儿子,他在那一磕头,大娘是真的怕他回不来了,但他要去,大娘也没得办法,就由他去了,这孩子打小就倔的很。”

对于大娘而言,这个突然出现的青袍贵人,更像是个武勋后生,她也不知道是皇帝,幸好这贵人和煦,愿意听她絮叨。

“大娘是哪里人?”朱翊钧和颜悦色的和大娘攀谈了起来,转移大娘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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