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小小军侯,境界堪堪推碑境界,在真正的高手眼中,与蝼蚁无异。而他面对的,却是名噪一时、以音律杀人于无形的顶尖强者,幻乐府府主戏龟年!
这巨大的鸿沟,如同蚍蜉与巨树。敢在此时、此地,向这样的人物发起挑战,若非失心疯傻,便是怀揣着足以撼动山岳的莫大勇气!
候宇途,无疑是后者。他并非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恰恰相反,他心如明镜,深知戏龟年的恐怖。他清楚地看到戏龟年白日里单人退敌的骇人神威,更明白此刻蓬莱殿顶楼传来的喧嚣酒意下,潜藏着何等可怕的杀机。
这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而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决绝!是身为军人的血性与担当,是将令如山、职责在肩的使命催生出的,足以燃烧生命的无畏!
而这份“蓬蒿之勇”,瞬间点燃了戏龟年这座压抑着暴戾与傲慢的火山。
“混账东西!”戏龟年那因酒意和自得而涨红的俊脸,在听到候宇途那充满轻蔑与挑衅的吼声时,瞬间扭曲变形,如同恶鬼附体!
他眼中刚刚因“门徒归附”而升起的志得意满,被一股被蝼蚁羞辱的滔天怒火彻底焚毁。他猛地将手中那只刚刚换上的新酒樽狠狠掼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名贵的青铜酒樽连同里面浑浊的酒液,在焦黑的楼板上碎裂四溅,如同他骤然崩塌的“好心情”。
“刘懿竖子!”戏龟年暴怒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刻毒的怨恨,响彻整个废墟顶楼,“竟敢派区区一个推碑境界的蝼蚁前来叫阵?哼!简直是对本府主天大的侮辱!竟敢如此小觑于我!好!好得很!”他猛地转身,紫色的锦袍在夜风中狂舞,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张开了羽翼,目光扫过席间惊惶的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诸位!随本府主出殿!杀人!!”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殿外那喊杀声传来的方向,“杀一贱民者,赏黄金一镒!杀十人者,赏黄金百镒!杀百人者,赏黄金千镒,事成后本府主亲自向老师保举,入两仪学宫外院修行!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这群本就借酒壮胆、被戏龟年描绘的“锦绣前程”冲昏头脑的幻乐府徒众。
戏龟年一声令下,席间那些醉醺醺、脚步虚浮的门徒们,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效的兴奋剂,纷纷嗷嗷叫着,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扑向散落在角落的兵器架,抄起刀剑、琴、笛、鼓槌等五花八门的“乐器”兼兵器,乱哄哄地簇拥着戏龟年,向楼下涌去。
一群人的酒气、汗味、劫后余生的戾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洪流。
此刻,蓬莱殿废墟入口处。
候宇途骑在一匹通体漆黑、四蹄如雪的雄骏战马之上,身披制式玄甲,甲叶在残余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他手中紧握着一杆丈八长的精铁马槊,槊锋森寒,斜指地面,整个人如同铁铸的雕像,稳稳钉在幻乐府徒众出殿的必经之路上。夜风吹拂着他头盔下的几缕鬓发,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刚毅如岩石的脸庞。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在蓬莱殿顶楼的方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冷酷的笑意。